Yan Lianke novel awarded Honglou meng prize

Source: 腾讯新闻 (7/19/16)
阎连科《日熄》获第六届“红楼梦奖”首奖
摘要: 阎连科说这部作品写作过程非常辛苦,经历了无数次修改,“在这部小说里,我有意的放弃宏大叙事,宏大的历史背景没有了。在这个小说里,只写了一个晚上,一个镇子的生活,所有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晚上,主要人物是一个家庭,其他人物有几十个。”

第六届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首奖今日揭晓,著名作家阎连科以其长篇小说《日熄》获得这一奖项。评委会称,作为“命定感受黑暗的人”,凝视时代的黑暗的光束,阎连科蘸着时代的黑暗书写了一部堪称当代经典的华文杰作。

阎连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红楼梦奖”是华语世界非常独特的奖项,能够获奖非常高兴,《日熄》也许不是自己最好的作品,但却是在他写作转型期最重要的一部作品,“我们这一代作家的写作总是无法摆脱宏大叙事和历史现实的背景,在《日熄》里我在尝试做一些改变,这部作品里既没有宏大的历史,也没有我们今天每个人都看到的,正在发生的现实。”

《日熄》 阎连科著 麦田出版社 2015-12-26

阎连科蘸着时代的黑暗书写了一部堪称当代经典的华文杰作

第六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由16位香港知名作家、当代文学评论家、出版界与文学期刊资深主编等人组成初审委员会,经评审后选出六本小说进入入围名单。分别是阎连科《日熄》、迟子建《群山之巅》、徐则臣《耶路撒冷》,甘耀明《邦查女孩》、吴明益《单车失窃记》等。决审结果今日揭晓,阎连科《日熄》获得第六届“红楼梦奖”首奖。

评委会给出的获奖理由是:酷热的八月天,麦收季节,一夜之间,梦游症如瘟疫般蔓延于伏牛山脉的皋田小镇内外。原本平常日光中隐伏的欲望,在鬼影憧憧的人群中爆发为荒诞不经的复仇、抢掠和“李闯式起义”,——以及匪夷所思的自我救赎。以中原大地的“死亡仪式”(葬丧传统及其“变革”)为发端,小说展示了道德秩序和价值的大面积崩坏,一直扩展到“日头死掉,时间死掉”的末日奇观。永远的黑夜意味着梦游瘟疫的永无休止,意味着末日救赎的无望。小说藉由叙事结构的安排,对历史时间的扭曲和现实的变形,把小说提升到超越语言的层面。无言之隐,泣血之痛,连文本中的那位作家“阎伯”也只能希冀自己可在梦游中与之相逢。

阎连科以一个十四岁的乡镇少年作为视角和叙述者,发明了一种如泣如歌的具有音乐节奏的叙述语言,以繁密丰富的比喻重复地“叨叨”着,向失去了灵感的作家,向虚空,向高天诸神呼号,言说这不可言说的、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世界黑夜”。阎连科坚韧而又充满爆发力的文本实验,再次给华文世界的文学读者,带来令人颤栗的阅读惊喜。

本届“红楼梦奖”的决审委员包括白睿文教授(Professor Michael Berry)(中国小说英译专家、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东亚语言文化系教授)、陈思和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复旦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陈义芝教授(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副教授兼华文写作中心主任)、黄子平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荣誉教授)、黄碧云女士和钟玲教授(小说家及诗人、澳门大学郑裕彤书院院长)。

“红楼梦奖”2006年评出第一届奖。该奖旨在奖励世界各地出版成书的杰出华文长篇小说,以提升华文长篇小说创作的水平,推动二十一世纪华文长篇小说创作。该奖两年一评,首奖奖金30万港元,是目前单本中文小说奖金最高的奖项。前五届的获奖者分别是作家贾平凹、莫言、骆以军、王安忆和黄碧云。

阎连科:有意放弃宏大叙事和历史现实的背景书写

杜克大学教授Carlos Rojas在《日熄》的序言中指出阎连科与乔伊斯、鲁迅的相似性。乔伊斯1922年出版的《尤利西斯》中的主要人物(以及作者的替代人)斯蒂芬迪达勒斯说他正试图从一种被看成是一场恶梦的历史中醒来,以便能够摆脱一种历史的困扰。而鲁迅,在其1922年的《呐喊》“自序”中,曾问过他是否应该试图把自己的同胞们从睡梦中惊醒,使得他们能够重新进入一种历史的意识。与此种辩思和诘问相似的是阎连科最新的长篇小说《日熄》。

小说《日熄》罕见的以梦游进入、展开和铺陈。小说的全部,就是描写伏牛山脉中的皋田小镇,在酷热辛劳的夏,夜,几乎全镇和镇外的人们,都开始了梦游。以此,使各色的人在日光中从不展现的灵魂,在梦游中都尽情的展览。最后,梦游中有几百人都由于各种原因而死去。

小说的叙述者,是一个叫李念念的十四岁男孩。他家里的生意是经营一所冥店,当梦游者开始连续不停地死去,冥店的生意就因此更为兴隆。故事神秘、诡异,难以让人想象。而且,这部长篇的故事,像《尤利西斯》的故事一样,都发生在一天之内——而《日熄》的故事时间,则更短为一夜之间:一更至日出。

阎连科说这部作品写作过程非常辛苦,经历了无数次修改,“在这部小说里,我有意的放弃宏大叙事,宏大的历史背景没有了,为什么改了十次以上,全部都是因为这一代作家写作全部都无法摆脱宏大叙事和历史现实的背景,在这个小说里,这一点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就是只写了一个晚上,一个镇子的生活,所有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晚上,主要人物是一个家庭,其他人物有几十个。”

写作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就在于如何真正进入一个个人化的叙述,摆脱宏大的叙事,“时间不会再成为一个故事的长河,就是一个晚上,这么多人,这么长的一个长篇小说里面没有回忆,插叙,这些都没有,对于我们这一代作家,非常困难。现在年轻人的写作都在试图和中国历史结合起来,恰恰《日熄》在摆脱这件事情。”

阎连科的作品构成了中国文学结构与文本的奇观

Carlos Rojas认为从文本上说,今天的中国作家,再也没有谁可以像阎连科那样,总是那么坚韧而又充满着爆发的力量,在进行着文本的实验。《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风雅颂》、《四书》和此前的《炸裂志》,构成了中国文学结构与文本的奇观。

在《日熄》中,叙述者李念念的邻居,竟然是那位真实的作家阎连科。他读了阎的许多小说,因此在他向“神们”讲述故事时,他会经常引用和评论阎的小说。Carlos Rojas指出,这不仅有着“元小说”的意义,更有着故事的惊奇。真实的阎连科,在小说中不承担任何叙述的任务,而是故事中的一个被别人叙述的及其怪异、诡异的小说人物。这也让人想到莫言的《酒国》(1992)与董启章的《时间繁史》(2007)中的作家本人。可又是那么不同,那里的作家,有作家的任务:讲故事。而《日熄》中的作家,他不讲故事,却被讲故事的人来所审视和叙述。

而且,他提到(真实的或虚构的)作者的其他著作时,又总会因为自己的“傻”,而把阎连科原来的书名篡改一下。比如《风雅颂》(2008)被改成《颂风雅》;《丁庄梦》(2006) 被改成《梦丁庄》;《四书》被改成《死书》;《坚硬如水》(2001)被改成《如水之硬》或《既坚又硬》;《日光流年》(1998)和《受活》,被改成《流年日光》、《活受》、《活受之流年日光》或《活受之流水如年》等。

与此同时,《日熄》中多次提到江郎才尽的作家阎连科,也在写《日熄》的故事,书名叫《人的夜》,可阎连科却又因为江郎才尽写不出来。因此,《日熄》的讲述者李念念,在向世界所有的神们祈祷时,希望神们保佑他的“阎伯”能在“三朝两日就把他那《人的夜》的故事写出来”。这样看来,虚构性的阎连科所写的故事就是我们面前的作品。而小说的结尾却又是那个真实的作家阎连科因写不出他的《人的夜》,就 “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对话:

问:得知获得“红楼梦奖”的第一感受是什么?

答:首先,这个奖已经是第六届了,在华语世界是非常独特的一个奖,《日熄》也许不是我最好的作品,但是在我的转型期却是最重要的一个作品,能得到这个奖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请。就故事本身而言,《日熄》是神实主义的一种延伸,这部小说探索性更大,获奖也会更开心。《日熄》这部作品里既没有宏大的历史,也没有今天我们每个人都看到的,正在发生的现实。

问:能谈谈《日熄》的创作过程吗?

答:我少年时期生活在农村,就会经常遇到梦游的事情。每年夏天,特别热,大家收完麦子,都会睡在打麦场上,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人梦游,梦游的时候,一拍就拍醒了。在《年月日》小说里也写过一个老人在梦游,所以这不是一个偶然的创作,它到来得非常缓慢。试图摆脱历史,试图把握中国人精神上更内在的东西时,我想到了梦游。任何人想的东西,一生都在想的事情因为道德问题或者别的问题一生都不去做它,这些东西永远藏在我们内心,无法发现它,无法付诸去做它,但是在这个故事中,所有人每天想的,不能做的,在梦游状态中都可以去做了,实现了,于是美好的,丑恶的,善良的,最终都会在这个状态里实现。

但是这个小说中间,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是写了一个人的忏悔,整个中国在20年前,实现土葬改火葬的时候,农村发生了无数的故事,比如一个人告密别人土葬,是可以奖励钱的。当特殊的天气到来,当人都在特殊的梦游状态醒不过来的时候,这一天太阳出不来的时候,是这个忏悔的人用他的生命创造了一个太阳,使人都醒过来进入一个正常的生活轨道,这是一个蛮奇特的故事。

问:听说这部作品经历了大量的修改?

答:修改在十次以上,打印的稿子摞起来比人还高,从来没这么修改过自己的作品,每一次修改都是加一个情节,或者减一个情节,总体没有推倒重来的过程,每个地方过一段时间都可以完善一点。

为什么不断地改有两个原因:第一,故事后面没有了历史的长河;第二,这是一个晚上的故事,有很多人参与,但是真正贯穿的是一个家庭,他们创造太阳,拯救整个小镇。其他的人可能都出场一次,我希望这个人物的性格,语言和别人不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修改不在主要人物,都在次要人物。

比如最后一个修改,就是修改一个特别次要的人物。所有人在梦游中都在偷东西,这个人物偷了一个菩萨,神,那个地方有卖神的,他碰到人说我不是去偷的,我是去请的,我在那里烧过香。前面写的有一个人偷菩萨,是为了卖钱,现在我就改成是请回来。当然最后,这个人用全部积蓄盖了一座庙,在火葬场被推翻之后,他在那里盖了一座庙。每一个次要人物都表现非常少,但前后联系,都有变化。

另外,我这个年龄写作是在退化的时候,我特别愿意给大家看,初稿给创意写作班的同学们看,大家给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

问:你在小说里调侃了中国作家“阎连科”的写作状态,你希望讲故事的人是那个小孩,而不是阎连科,阎连科在小说里写不出来,特别痛苦,你现在的写作状态是什么样的?

答:这部小说意味着一种转型,下一部应该也不太会去写宏大的历史了,我的写作会发生一个忽然的转折,不会再去依赖一段历史,重大的现实,会去关心,但是写作不会依赖。谈到神实主义,真真假假,它确实让你对故事、对人物的理解完全进入另外一个层面,下一部小说可能特别清楚,每一步故事情节可能站在中关村立交桥上看一看,故事就发展了,现在脑子里故事都有了,情节也有了,推动也有了,只是还找不到讲故事的不一样的方法。

问: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的呢?

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伟大作家都对世界文学有创造性。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了不起,全部的俄罗斯文学在他这里发生了变化,托尔斯泰是在常规的情况下做得最好最伟大,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惊人的变化。20世纪每一个伟大作家都是对世界文学有革新的东西。基于这些有点疯狂的想法,我想去尝试一些完全不合常规的写法。而且我认为当你有了神实主义这样一个真真假假的理论,确实对你的思路打开是有帮助的。我最近在整理19世纪20世纪文学讲稿,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20世纪是天才的世纪,他们也清楚自己是天才。19世纪的作家几乎是盲目地走在同一条道上。托尔斯泰和巴尔扎克没有根本的差别。20世纪的大作家都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们需要给文学提供新的可能性。

问:这部小说人不断地死亡,几乎写尽了人世间所有的绝望,你在卡夫卡获奖演讲中也说过你是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答:我是希望所有的绝望中是有温暖的,有希望的,这本书里写尽了人的绝望,但是有一点在绝望中写了很多希望,比如“请菩萨”那个修改的细节。黑暗中间是有光的,绝望中也有希望,毕竟最终太阳被创造了出来。人在梦中有时会极端的善良,但是醒来以后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小说里面写到很多善良的事情。

红楼梦奖往届得主:

第一届(2006年)

首奖:贾平凹 《秦腔》(内地)

第二届(2008年)

首奖:莫言《生死疲劳》(内地)

第三届(2010年)

首奖:骆以军《西夏旅馆》(台湾)

第四届(2012年)

首奖:王安忆《天香》(内地)

第五届(2014年)

首奖:黄碧云《烈佬传》(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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